對於外語，有人畏而遠之，有人樂在其中。原因安在？大抵前者只着眼外語之難，後者則懂得難中見趣。
梁啟超有〈學問之趣味〉一文，說「天下萬事萬物都有趣味」，所以有趣味的事多做無妨，只要一直「做下去不會生出和趣味相反的結果」，在他眼中，常可「以趣味始，以趣味終」的世事有四種：一、勞作；二、遊戲；三、藝術；四、學問。
同理，外語除了是一門技能，也是一門學問，倘若你肯孜孜不倦去深入了解、研究的話。學習也好，研究也好，每門語言都有其獨特之處，可喜的是許多地方趣味盎然。
從構詞學（morphology）的角度而言，語言中最小的有意義單位是詞素 （morpheme），而非單詞（word）。詞素可以是前綴（prefix），例如dis-和un-，或後綴（suffix），例如-ment 和-ness，又可以是單詞，例如home和work兩個單詞寫在一起，就成為複合詞homework。重要的是，由詞素入手，有助加深了解外語單詞的意義，不時還可嘗到意想不到的趣味。
德國人做事有板有眼，外國人卻可能會覺得他們「呆板、冷漠」（關愚謙語）。從一些詞彙中，卻可窺見德國人的另一面：坦率、細心。英文kindergarten是個借詞（loanword），來自德文Kindergarten（幼兒園），由Kinder和Garten兩個詞素組成，分別意謂「兒童」（children）和「公園」（garden）。是故，在德國人思維裏，幼兒園就像個公園，是個寓娛樂於學習的好地方。有趣的是，連源自意大利的朱古力產品，對象明明是兒童，卻捨意文bambini，取德文Kinder作為品牌的名字。
Schadenfreude也是個饒有趣的德文複合詞（compound）。它由Schaden和Freude兩個詞素組成，分別解作「harm」（損害）和「joy」（愉快）；兩者二合為一，就巧妙地觸及人性不太光彩的一面。兩本牛津英文詞典分別定義為「a feeling of pleasure at the bad things that happen to others 」和「malicious enjoyment of the misfortunes of others」。其實英文gloating作名詞用時，跟Schadenfreude的意思相似，但都不及中文成語「幸災樂禍」傳神。
最後不得不提我很喜歡的德文單詞：Zeit（時間）。它跟別的單詞，比方說Geist（精神）、Mangel（缺乏）和Verschwendung（浪費）拼在一起，就會變成有「漢語味」的複合詞：Zeitgeist（時代精神；spirit of the times）、Zeitmangel（時間缺乏；lack of time）和Zeitverschwendung（時間浪費；waste of time）。在德文裏，類似如此的複合詞真是舉不勝舉；無怪乎德語教授梁錫江指出，複合詞的構詞法是「德語與漢語最像的地方」。
法國跟德國毗鄰，民族性卻截然不同。法蘭西人較德意志人熱情，熟人見面會互親面頰 （faire la bise），說起話來又很「瀟灑」，講究旋律及順暢，故常連音，一句「Il est anglais」（他是英國人），讀來就彷如一詞。
不錯，法國人有時給人傲慢的印象，幸好有些詞彙卻在在顯示他們的另一面：天真爛漫。請看以下法文複合詞：
- le cerf-volant（風箏；英文直譯：flying stag）
- la chauve-souris（蝙蝠；英文直譯：bald mouse）
- le papillon de nuit（飛蛾；英文直譯：butterfly of the night）
- la barbe à papa（棉花糖；英文直譯： dad's beard）
- la pomme de terre（馬鈴薯；英文直譯：apples of the earth）
- les fruits de mer（海鮮；英文直譯：sea fruit）
啊，真是天真爛漫之餘，又見活潑的想像力！
最可愛的我想就是一些跟親屬有關的複合詞，例如：
- le beau-père（岳父，公公；英文直譯：handsome father）
- le beau-fils（女婿：英文直譯：handsome son）
- la belle-mère（岳母，婆婆；英文直譯：beautiful mother）
- la belle-fille（兒媳婦；英文直譯：beautiful daughter）
法文迷人之處，於此可見一班。我相信類似有趣味的特色在其他語言不難找到；無他，每門語言都是意義的寶庫 （a treasure house of meaning）。
學外語，最重要卻最困難的是詞彙；多留意組成單詞的詞素，並跟別的語言比較，不失為增添學習趣味的途徑之一。這樣看來，學外語也可算「以趣味始，以趣味終」了。
撰文︰魏寶雲博士
香港都會大學人文、語言與翻譯學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