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筆者中小學均愛讀詩詞，但從未在學校讀過《錦瑟》。李商隱的《錦瑟》是在快要中學畢業時，無意中聽到在電台吟詠的。當時心神立即被優美的詩句懾住，整個人頓時安謐下來，但感一陣茫然，卻感受着一種矇矓之美。
《錦瑟》首兩句是「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我想，是李商隱五十歲時寫的吧，所以詩意是那未滄桑。而聆聽時心情也莫名其妙地茫然悽愴。其實，那年才不足二十歲。而後來才知道李商隱寫此詩時，實在不到五十歲，他那悲愴的生命只有四十八載。
茫然悲痛的「錦瑟」
李商隱的詩，隱晦、情深、瑰麗、對仗工整、善用典故，都是其特色，尤以隱晦的「無題」詩稱著。當年冬烘老師說李商隱仕途愛情均失意，憤而為詩。但筆者認為詩人雖然官場失意，但能寫出「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這樣瑰麗的場景。而又說「向晚不適意，驅車登古原」，足見生活不成問題。窮困的杜甫，便沒有這樣繁華寫意的描述。所以李詩的隱晦，都是癡情無奈，鬱結難抒的愛情詩。而《錦瑟》一詩，除包羅上述個人特色風格，更是胸懷沈鬱吞吐的佳作。
隔了許多年，還是忘不了《錦瑟》淒傷之美，也是迷矇之美、瑰麗之美。此七言律詩雖然只得八句，但含義極隱晦，後人幾種註疏每一句都有不同解註。即使首句「錦瑟無端五十弦」便引出疑問。何以無端呢？是五十條弦線吧？有說古來從無五十條弦線的瑟，有說古瑟是五十弦的。亦有說瑟本來是廿五弦的，若一對錦瑟放在一起，便有五十弦了，解釋模稜兩可，任人選擇了。詩人又何以說無端呢？無端，即具體如此，確有其事才說無端，總之詩人眼中確有五十弦了。唉！如此尋章摘句，徒生煩惱而已，不如自解自唱好了。今吟誦一次：
原詩
錦瑟無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
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已惘然。
意述
李商隱想藉錦瑟表達什麼？讀遍詩人愛寫的「無題」詩後，終於捉透詩人的心意。是詩人多情無奈，為愛意情深有去無償之痛。此難言宣之於口之深情，只能藉着眼前錦瑟，抒發胸臆滿懷悲怨；又自我開解，把悠悠情意，寄散於混沌紅塵之中。
今試猜述詩人原意：
是眼前的錦瑟，是五十條弦線，便像自己年華數十，一一出現於思緒之中。是啊！想到莊子白日造夢，夢中自已是蝴蝶。是不是我也原是蝴蝶，如今化作為人呢？唉！人生便是這樣虛幻，這樣令人迷惘費解。
蜀國的望帝被臣子竊位，後來化為杜鵑，終日只有悲啼，又有什麼用呢？這樣能得到失去的嗎？傳說南方滄海的人魚，月夜被漁夫捕獲了，流下淚來。漁夫見他可憐，把他放回海中。人魚的眼淚，竟變成珍珠，把珍珠送給漁夫，多謝他的美意。漁夫美善之心，終究得到回報，是那麼令人羨慕啊！
想到韓重與吳王女兒紫玉相遇於玉陽山，因而相戀，但為吳王所阻，紫玉鬱鬱而死。韓重趕到墓前，紫玉白日自墓飄出相見，韓重急上前擁抱她，而紫玉則化為一縷青煙而去。正是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即啊！唉！人，縱然如何努力，再也得不到心愛的人了，世事便是如此無奈啊！
這等情意綿綿、可愛可戀的時刻，往往迷迷惘惘，不知珍惜。只有過後才追憶追悔，是多麼的愚昧，但又多麼不能自持啊！
賞析
語體文的譯述，當不及原意萬一。李商隱情才無限，但一生失意。詩風纏綿悱惻、淒苦瑰麗而又意境優美。《錦瑟》既有他的淒美風格，更多了一份世事無奈的滄桑，暗藏死別難追的傷逝。
七言律詩第三四句和五六句講求對偶。李商隱在《錦瑟》中，第三四句「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以「莊生」和「望帝」相對，又以「迷蝴蝶」對「托杜鵑」。莊生和望帝兩人都是心事迷惘，生而痛憾的。第五六句「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以「藍田」對「滄海」，以「珠」對「玉」，以月明之夜對麗日中天。典故中一則有報，一則無償，情景皆哀慟動人，淒美無奈。這首詩的對偶完美，被認為詩壇典範，盡顯作者才華功力，淒愴之中哀而不傷。筆者更認為此乃晚唐詩人李商隱代表之作。
按：原文載於《秋燈夜雨讀文史．寫唐代四大詩人之二》
撰文︰楊興安
中山大學文學博士。於香港出生及成長，專業研究唐代傳奇及小說。多年來從事文教工作，曾任職教學、報社、電視台及商業機構。八十年代任明報社長查良鏞秘書。九十年代任長江實業集團中文秘書，負責主席文書及審閱集團重要公事中文。曾於多所大學及香港政府公務員培訓處與香港各大企業講授各類中文課程。
楊氏期間接受報章、電台、電視台多次訪問。曾到北京大學，香港大學，中央圖書館，沙田文化博物館等機構作演講嘉賓。楊興安熱愛閱讀及創作，著有各類作品十餘冊。現為香港小說學會榮譽會長，香港作家聯會永久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