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兩篇都談到外語之趣味，可是意猶未盡，還有一點值得一談。
且先看魏晉南北朝的筆記小說《世說新語》裏的一則故事：
梁國楊氏子九歲，甚聰惠。孔君平詣其父，父不在，乃呼兒出，為設果。果有楊梅，孔指以示兒曰：「此是君家果？」兒應聲答曰：「未聞孔雀是夫子家禽。」
本來孔姓大人只想和楊姓小孩開個玩笑，於是用「楊梅」中的「楊」，與姓氏搭上關係，怎料孩子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立時藉「孔雀」之「孔」來回敬這位父輩。我們就可以想見孩子心思有多靈巧，實在聰敏過人。
從修辭學（rhetoric）的角度而言，這則故事最有趣之處倒在文字的妙用。「玩文字」英文叫「play with language 」，相關字眼「wordplay」英文解作「clever or funny use of words」，有英漢雙解詞典譯作「文字遊戲；俏皮話」，另一本則譯為「巧妙的應答、相關語」。後者似不如前者，因為「wordplay」雖巧妙，但可以是單向的，不含「應答」；而「相關語」即英文的「pun」，只是文字遊戲之一（one type of wordplay）。
文字遊戲是語言藝術，是思想火花碰撞的結果，又是溝通的調味劑。文字遊戲還可增加親和感，所以就像個佻皮但可愛的孩子，時而無傷大雅地搗蛋一下，向父母「討愛」，不單窩心，更添樂趣。不消說，玩文字者古今中外都有；有人偶爾為之，有人樂此不疲。
常見的文字遊戲有多種，最常討論、最為人愛的大抵是「相關語」（pun）。一提到這種修辭手法，讀者或即想到以下經典例子：
“Mine is a long and sad tale!” said the Mouse, turning to Alice and sighing.
“It is a long tail, certainly,” said Alice, looking with wonder at the Mouse's tail, “but why do you call it sad?”
這段對話向來為人津津樂道，來自文字高手路易斯．卡洛爾（Lewis Carroll）的《愛麗詩漫遊仙境》（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其精妙之處在：「tale」和「tail」屬同音異形詞 （homophones），一經作者巧妙地凑在一起，即造成愛麗詩和老鼠之間有趣的誤會，博得讀者會心一笑。
文字遊戲不僅常見諸文學作品，更屢見於報章雜誌。前些時在英國報章，就看到以下兩個有趣的標題：
- Sun, sand and sea? No, we prefer a city ‘Maycation’
- Women give high heels the boot and step into flat shoes
標題一的「Sun」、「sand」和「sea」皆以字母「s」開頭，讀來更悅耳 ，修辭學稱之為「頭韻」（alliteration）。Maycation則像「融接字」（blend），May即五月，cation則來自vacation，所以「city 'Maycation' 」直譯是「城市五月假期」，讀來不無新意。其實全篇報道的主旨是，愈來愈多英國人為了省錢，寧願五月到巴黎、巴塞隆拿等城市旅遊，也不要在七八月旅遊旺季去國外的海灘曬太陽。
湊巧的是，去年暑假，有則新聞報道野豬入侵西班牙海灘，同一份報章在標題上大玩文字遊戲：Sun, sea and swine: boar blights Spain's best beaches。一組字以「s」開頭，另一組，除Spain例外，則用了「b」，讀來更倍感俏皮。
標題二可能更見文字的妙用。全篇報道主要告訴讀者，現今女性愛穿平底鞋，而非高跟鞋。標題可寫作「Women prefer flat shoes to high heels」，但讀來平談無奇，很難引起讀者興趣。「Women give high heels the boot and step into flat shoes」則不同。「boot」即「靴子」，跟「high heels」和「flat shoes」同屬鞋子類別，但用在 「give somebody/something the boot」的成語裏，則解作「解雇、拋棄某人或某物」。因此，「Women give high heels the boot」，即是「女性捨棄高跟鞋」，讀來既一語雙關，又有點俏皮。接着的「and step into flat shoes」，則平實中見優雅。
僅從以上文字妙用的數例，就足見語言（外語）之趣味。當中的修辭技巧包括同音異形詞、一詞多義、融接字、頭韻等。
往深處看，作者在文章中刻意玩文字，無非想把話說得更悅目悦耳，博讀者一粲之餘，還留下深刻印象。儘管如此，文章作法多樣，無文字遊戲的也可很有趣，最要緊的還在於：作者是個有趣的人。
撰文︰魏寶雲博士
香港都會大學人文、語言與翻譯學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