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日記》於2023年11月上映,由卓亦謙執導,爾冬陞監製。這齣香港電影在第六十屆金馬獎獲得「最佳新導演」和「觀眾票選最佳影片」兩個獎項,電影討論到家庭、香港教育制度、少年心理問題及校園欺凌等議題,與香港人生活息息相關。它打破過往的框架,相比起近年的其他本土電影,可謂耳目一新。電影巧妙地把上述問題一一展現觀眾眼前,使它們重新返回公眾焦點。
人生目標
「鄭有傑,將來大個讀香港大學好唔好?」
「好!」
電影以孩童自問自答開始。「考上大學」是每個香港學生的目標。人人都為這個目標發奮圖強,卻忘記了學習的本意。學習是為了探索世界,發掘自己未知的宇宙。然而,有多少香港學生因學業壓力和人際關係,衍生出數不盡的心理問題?「考上大學」才能擁有高薪厚職,過上優渥的活,這是成年人一直灌輸青少年的道理。
成年人總認為要考好文憑試,讀上「名牌大學」才是「人生勝利組」。誰有想過我們快樂與否?人生的終極目標不就是追尋幸福?倘若要透過所謂的「高薪厚職」、逼迫自己做不如意的事來得到他人的認同和讚賞,卻失去快樂,這樣是否值得?
想成為的大人
大喊完一聲「好」的10歲孩童鄭有傑,便毅然消失在天台。他小小的身影在空曠無人的天台顯得孤獨而渺小,同時無助。
時空交錯,那年天台上的孩童與如今的鄭Sir來回交替。翻開年少日記的契機,來自鄭Sir 發現了班上某位學生的遺書。「我是個不重要的人。」淺白又沉重的文字勾起了鄭Sir的兒時回憶,銳利的記憶狠狠刺進他的靈魂。昔日的大小事由他翻開年少日記的一刻,毫不保留地呈現眼前。
翻開日記,等同抓出過往的傷痛——父親的責打、母親的忽視、比不上優秀的弟弟和同儕的嘲笑,無一不化作細小但尖銳的碎片,刮傷男孩幼小的心靈。儘管如此,男孩依然期望得到家人和同學的關心和愛護。他也期盼長大,因為他認為長大後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男孩翻着漫畫,書中角色大叫:「加油!總有一天你會長大,成為你想成為的大人。」這一句話令男孩銘記於心,使他被傷害的心靈充滿了期待。這份期待讓他在心碎中堅持和保持希望。然而,男孩的心臟似乎被不少的碎片插傷,衣服彷彿也被靈魂的鮮血染紅。
父母的忽視
男孩一次又一次,帶着期待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觀察父母的神色,希望父母能注意到自己,而不是永遠只留意到弟弟。在一次學校的表演上,男孩坐在台下,與父母一同欣賞弟弟彈奏鋼琴曲。男孩知道父母打從心底為弟弟驕傲,自己只是不打緊、可有可無的陪襯。他很想通過自己的關心令父母欣賞,哪怕只是一次,他也心滿意足。
於是,在表演完結後,男孩馬上為母親遞上一杯玻璃杯盛載的水,向母親道:「Your cup of water, mom.(媽媽,你的水。)」父親在旁皺了皺眉。在回家的路上,父親批評男孩:「係『a glass of water』,唔識講英文就唔好講。」男孩眼裏的光芒隨着父親語氣的起落逐漸消失,他只是反覆地說「對不起」。
男孩從來未被肯定過,甚至連唯一鼓舞他繼續學琴不要氣餒的鋼琴老師,也被父親請走。男孩在車上跟父母嗚咽說自己睡不好,想去見精神科醫生,也被母親狠狠地責罵:「啲精神病人先去,你係咪有精神病?」
男孩再一次被忽視。
期望的落空
男孩以為自己沒能活成渴望的模樣,其實他只是沒有成為父母心中的完美形象。在還沒有辨識、釐清內心想法以前,男孩已被父母餵養太多的慾望。男孩不似弟弟幸運,能滿足父母的所有期待。落空的願望日積月累,家人只把男孩當作空氣。他們只帶弟弟到美國遊玩,撇下男孩與菲傭在家中。被噤聲的男孩,從此再沒說話。
男孩留下日記上哀痛滅頂的一句:「我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如果我離開了,很快,大家都會忘記我的。」
可惜的是,男孩的父母只把他當作自己的延伸物,是一面供他們自戀、瞻仰的鏡子。他們把對成就、理想和名聲的慾望,全投射在心智未健全的男孩上,使男孩喘不過氣。
雙向的治癒
事實上,鄭Sir是鄭有傑的弟弟,鄭有俊。匿名的遺書令他想起生命停滯在10歲的哥哥。而他,則在童年充當靜默的旁觀者。如今回望塵封的往事,鄭Sir後悔當初自己的冷漠和姑息。他只懂向父母展示手中亮眼的成績單,卻吝嗇教哥哥習題,也不願意給哥哥一個温暖的擁抱。
鄭有傑的死成為大家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鬼魅。母親因他的離去與父親離婚;鄭有俊變得叛逆,時常惹是生非。他想反抗父親,替哥哥活下去。鄭有俊回憶起哥哥提過,想成為有熱心、不苛責學生的好教師。於是他違背父親的意願,不選擇當醫生或律師,成為了學生口中的鄭Sir。
鄭Sir日夜惦記着那封匿名的遺書,除了彌補當年的遺憾,也履行了一名好教師的職責。他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黑板上,告訴學生如有任何心事想傾吐,都可以告訴他。這些關懷並非單向付出,治癒是雙向的,藉由滋養他人,拼湊破碎遺失的自己。
或許成長就是不斷與期望擦身而過的旅程,只願在我們學會與失落共處之前,能被世界温柔地看見。
「就算沒長成想成為的大人也沒關係,這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
撰文︰曾穎棋同學
保良局第一張永慶中學六年級生,熱愛通識、中國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