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人生中總有「教學」的時刻，無論是教導年邁父母使用智能電話，教導朋友如何前往集合地點，抑或教導小朋友人生的路該如何走下去。近年，當我身處教學現場的時候，腦海中經常浮現雷夫費恩斯（Ralph Fiennes）在電影《教宗選戰》（Conclave）中那張充滿焦慮與掙扎的臉。
這齣講述梵蒂岡西斯汀小堂內紅衣主教推舉教宗的電影，雖然披着神聖的宗教外衣，但其核心探討的「權力」、「野心」與「真理」，與教學時的我們竟有驚人的互通之處。
電影中最震撼我的一幕，並非最終誰人當選的懸念揭曉，而是負責主持選舉的羅倫斯樞機在開場彌撒中的布道。他對着一眾手握大權的主教說：「有一種罪是我最恐懼的，那就是『確信』。」他認為，過度的確信是封閉的，唯有保持「懷疑」，留有對未知探索的空間，信仰——乃至於真理——才能進駐。
這番話如當頭棒喝。在現今的教育制度下，我們習慣要求學生追求標準答案，考試講求精準，說話講求肯定。然而，在我們教育下一代時，這種「確信」往往變成了一種傲慢與停滯。就像電影中那些壁壘分明的主教，保守派堅信只有回歸傳統才是正道，改革派確信只有激進轉向才能存活。當人被自己的「確信」綁架，便忙於捍衞立場，卻忘了聆聽對立的聲音，也關上了學習的大門。
回到校園，我們常鼓勵學生要自信、要有主見，但《教宗選戰》提醒了我們另一種更為高尚的人格特質——「不情願」與「敬畏」。電影裏有一句發人深省的對白：「那些最渴望得到教宗之位的人，往往是最不適合的人。」
這句話放在教育裏同樣重要。真正的學習，不應是為了急於證明自己是對的，或是為了獲得某種世俗的認可。最好的學生，往往是那些深知知識之浩瀚、世界之複雜，因而感到敬畏與不足的人。他們懂得在下定論前猶豫，懂得在強勢前展現謙卑，懂得承認「我可能錯了」。這種「不確定」，恰恰是推動我們不斷探索的原動力。
電影的結局是一個巨大的轉折，選出了一位在世俗眼光中「最不可能」的人選。這或許是對所有教育工作者的一個隱喻：在我們的課室裏，那些默默無聞、不愛搶風頭，甚至有點與世無爭的學生，他們內心或許藏着最純粹的善意與最包容的智慧，等待被看見。
在這個充滿對立與雜音的世代，願我們都能教導下一代：強大不代表正確，懷疑不代表軟弱。唯有保持謙卑的懷疑，我們才能在迷霧中，看清通往共融的道路。
撰文︰潘星宇老師
中學德育公民與國民教育主任，公民與社會發展科及歷史科科主任。
「師前影後」專欄文章由人前是教師，人後是流行文化影視作品的老饕輪流執筆，希望分享觀影心得，融入教育生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