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

2025年12月03日 星期三

 

夢的邊界總是被你輕易越過。這次你來,踏碎了學校後門那條小徑的新雪。

暖爐烘着的被窩終是沒能攔住念想。凌晨三點半醒來,手機熒幕泛着冷光;六點半再度陷落,直到晨光映雪才將我撈出混沌。在真假難辨的夢境裏,我既勸自己放手,又捨不得親手送你走。

夢裏,新雪覆徑,大衣下擺在風裏輕晃。你從身後趕來,腳尖勾住衣角的那刻,時間凝滯。那個在心底迴旋千遍的聲音,裹着呵出的白氣落在耳後:「對不起,真對不起,沒看到你的大衣。」

就着一聲,我的眼淚猝然墜落,在雪地燙出深痕。脊椎凍結,聽着腳步聲「咯吱」作響,從身後繞到面前。你看見我滿臉的淚,睫毛沾着雪粒。那雙盛着舊日暖陽的眼睛,安靜地望過來。我忍不住卑劣的想,這一秒它們是我的。

喉間堵着冰冷的思念,悶得發疼。「我找了你好久,我……」未盡的話語卻凍在寒風裏,轉身逃開時,雪聲急促。你追上來握住手腕,指尖凍得通紅:「你躲什麼?你不是一直想見我嗎?」

心裏的冰層轟然碎裂。我哭得像被遺忘在操場角落的孩子,眼淚在手套上結霜。憑什麼再去打擾你的生活?想念再洶湧,也早已失去闖入你世界的資格。

你似乎變得又沒變。以往的你絕對不會喝酒的,而如今的你身上卻沾着酒氣,在路燈未亮的小徑盡頭擁住我。外套的雪粒蹭在額際,力道大得讓人怔忡。「太好了,終於見到你了。」酒氣混着白霧飄進耳窩,我忍不住揣度:在這樣的酒氣裏,在這句話裏,到底有幾分真切?

並肩坐在回程的的士上,你總是在有意無意地說着話。說工作,說漂泊的城市,說起某家火鍋店時眼睛還會發亮。我假意看一閃即逝的風景,卻將每個字悄悄收進心底。後來你聲音漸輕,同時,我感覺到我的肩上突然一沉。我回頭看,原來你頭靠着我肩膀睡去。伸到半空的手終是收回,只將暖手寶輕輕推近。

驀然看到你寫下號碼,紙條帶着體溫:「以後冬天常來這條路走走。」明知該拒絕,卻輕聲應了聲好。

在的士的窗下,玻璃凝霧,外邊一閃又一暗。我偷看你搓着凍紅的手,還殘留着笑時眼角的細紋,我想我能真切感受到你身上蓬勃的生氣。這樣很好,真的很好。你若安好,我便可以繼續遠遠望着……可我真的可以嗎?

回到家看到你發來訊息:「烏龜是獨居動物,不需要社交互動。甚至無法認出飼主……那你呢?」

淚水瞬間決堤。是我的靈魂在哭。這是要我離開的暗示嗎?該道歉的是我嗎?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

那些夢的碎片裏藏着令人心顫的幸福,卻因太滿而讓人惶恐。我聽到我的內心平靜地問我這些年究竟在等什麼?等晨鳥啄開窗霜,等放學鈴穿過寒風,等一個遲來的結局,還是等你一切安好的消息?

驟然從床上坐起,胸口滯悶。清醒如寒風漫過腳踝,掐住喉嚨,四肢顫抖。

整日渾噩如踩深雪。這段勉強稱作「友誼」的未竟之情,像埋在雪地的利刃,不見血,卻早已將心割得千瘡百孔。

接下來的一整天,我望着窗外的雪出神,直到朋友推了推我,問道:「怎麼這副模樣?又沒休息好嗎?」

我幾乎沒想清楚就衝口而出:「冬天太難熬了。寒冬罷了。」

真的只是寒冬罷了……

決定投稿那刻就在想,若這些文字能見報,你若還在,若看見了會如何?曾說書寫是羞恥的剖白的我,如今卻將自己徹底攤開。

你會覺得與你無關嗎?會當作茶餘談資嗎?會憶起舊日歡愉嗎?還是會注意到我衣角因你勾扯留下的皺摺,這些年始終沒能撫平?

 

撰文︰Irene
一個普普通通的中三學生,習慣在夢與現實的邊界撿拾思念碎片的書寫者。相信雪地裏凍結的淚痕比記憶更誠實,總在凌晨三點半的冷光中,與逝去的暖陽反覆對話。